「每個人立場不同,但每個人都是受難者」—鄭伊琇 / 《比亞山的灰暗記憶》編者
0311【泰雅英雄的哀愁:第一個原住民政治家樂信.瓦旦】講座側記
文 / 議題組 哲旻
●開始研究樂信.瓦旦故事的契機
同為白色恐怖受難者的鄭伊琇老師,她的大舅舅當時被左翼團體吸收,被捕後遭國民政府判決、槍斃。這故事在老師家一直是個不能說的秘密,直到受記者採訪報導後,這段被掩蓋的歷史才漸漸重現曙光。因為這個親身經驗,加上媒體製作人的好奇心,讓鄭伊琇開始開始研究台灣白色恐怖受難者的故事。
●樂信·瓦旦之前——理番政策與大豹社的悲劇
從清代開始,因發展工業對於樟腦原料的高度需求,導致台灣北部山區受到殖民者破壞和侵害。台灣總督佐久間佐馬太上任後,開始大刀闊斧的進行理番政策,推進隘勇線開發山林資源,他訂下的「五年理番計畫」侵占許多泰雅族的傳統領地。
日本人為開發樟腦,須往角板山深處推近隘勇線,第一個碰到就是大豹社,引發1906年的大豹社事件。此戰役的結果,讓大豹社族人僅剩千餘名,並往深山移居,日本人記載大豹社消失。1907年枕頭山之役,日人與泰雅族人激戰40天,因為死了很多族人與軍警,讓當地人覺得枕頭山一帶陰森不詳。
當地耆老曾告訴鄭伊琇,他的小舅舅在大豹社事件曾經搶過日本人的七三米山炮。雖然他們忘記搶輪子,大砲無法正常使用,但仍左右戰事的情勢,「搶大砲」的故事被族人們視為一種榮耀。
●改名渡井三郎:在威脅下開始接受日本教育
經歷幾場戰爭後,為了保全族人的血脈,樂信.瓦旦的父親——樂信.燮促以兒子作為人質,讓他接受日本現代化教育。因此,樂信.瓦旦由日本警察渡井先生收養,改名渡井三郎,在另一位大豹社群的頭目之子——哈勇.烏松的陪伴下,一同進入角板山番童教育所就讀,是日本殖民五十年唯二受過高等教育的泰雅青年。
擁有高等學歷的他,可以選擇在台北行醫,但他不慕名利,決定返鄉為族人服務,先後在高崗、角板山(現桃園市復興區內)、麻必浩部落(現苗栗縣泰安鄉內)行醫服務,挽救了無數族人的性命。
日後因調解日人和族人的衝突有功,樂信.瓦旦1929年受總督府賜婚,和出身日本愛媛望族日野サガノ結婚。
1945年4月,樂信.瓦旦受聘為台灣總督府評議委員,但同年8月日本戰敗投降,可說是最短命的評議委員。日本戰敗後,妻子的親戚多數選擇返回日本生活,但樂信.瓦旦堅持要留在臺灣服務。這短短的任期,成了樂信.瓦旦日後投身政壇的契機,開啟他不平凡的人生。
●戰後的林瑞昌:受白色恐怖籠罩
1951年,更名為「林瑞昌」的樂信.瓦旦當選台灣省參議會議員,但發言不受其他委員重視,旁邊的議員甚至在剔牙,加上他一直在議場提及日本經驗,也是從這時起被國民政府視為眼中釘。
二二八事件爆發後,樂信.瓦旦勸阻族人上街運動,避免族人捲入風波之中。不過,在1947年6月,一份由樂信.瓦旦共同署名的《大豹社原社復歸陳情書》,一段肺腑之言惹怒了當局:
「台灣光復,因為日本而被驅逐於深山的我們,也應該回歸祖先墳墓之地,祭祀、告慰祖先之靈,這是必然之理。由於光復,我們也蒙受光復故鄉之喜,這乃是明確之理。否則,光復於祖國之喜何在?」
在此之後,1954年樂信.瓦旦、和高一生被國民政府用「新美集體農場案」羅織他們侵占公款,也就是貪污罪,如此虛空捏造的罪名判處死刑並槍決。公告樂信.瓦旦行刑的「執行死刑告角坂山胞書」,文件中充滿情緒性用詞,並不是一份正式、正確的公文。
樂信‧瓦旦遭到槍決後,他的次子林茂秀遭判有期徒刑兩年,出獄後考上高雄醫學院。然而,畢業後卻受父親案件牽連,無法回到家鄉角板山工作,無法回鄉行醫使他感到心痛萬分。而樂信.瓦旦的骨灰被放在的衣櫃裡塵封39年,家人一直不敢下葬,直到解嚴後他才終於能入土為安。
講座最後,鄭伊琇再次憶起他們家族的受難經驗——大舅舅被槍決時沒有通知家屬,是年僅16歲的母親去青島東路探望舅舅時,看公告才知道大舅舅早已被槍決。此外,鄭伊琇的阿姨是位教師,卻要頻繁進出「人事室第二辦公室」向長官報告,更因為親戚被認為是匪諜而無法升職。說到這,鄭伊琇哽咽了…
有聽眾詢問講者:原住民家屬對家人受難的反應是什麼?「在訪問時看到的原住民很內斂,樂信.瓦旦的兒子在老師去採訪時,用疼惜的表情說:『我爸爸好傻,是個傻瓜。』」這段真情的發言,讓鄭伊琇進行訪問時,一直把瓦旦家族不幸的遭遇投射到自身家庭上,心有戚戚焉。
鄭伊琇談到,受難者家屬面對受難的親人有很多種反應,有批評的、有贊同的,而延伸出不同的政黨傾向。
然而,她的母親沒有反應,但老師相信——沒反應,也是一種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