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協廣場揭牌了,然後呢?

2016年7 月03日

『非《報導者》』的第一廣場東南亞訪調

透過《報導者》近來的深度調查,台中在地人習慣簡稱的「一廣」,再次引出許多人的集體記憶。台中火車站前的「第一廣場」,見證台中舊城區從繁華走向落寞,但我們也在報導中看見這棟舊城區中的重要建築,因著移工的消費力量,「撐」住了這個舊社區大樓。

作為一個在台北工作多年的台中人,我也搭上近年來的一波返鄉潮,回到台中舊城區,嘗試進行在地的公民倡議與組織行動,也對台中市長林佳龍這兩年多來不斷提出「中區再生」以及中區第一廣場更名為「東協廣場」有許多感觸。就促進多元文化而言,政治人物願意提出這樣的政見並真正延續成政策,至少是政治公關上的一大亮點。然而,這兩年多來,面對「第一廣場何去何從」這個問題,無論是從民間到市府,很可惜地,始終無法有更進一步的動能去發展更有效的討論與行動。

在與市府各局處基層公務人員對於「第一廣場」發展的多次討論中,可以感受到市長對於第一廣場發展的急切,但同時間,卻也感受到市府各局處第一線基層公務員對於業務推動的無所適從,在長官的交辦下,基層公務局處人員的直覺反應就是每個月在第一廣場「辦活動」而已。辦活動本身不是問題,最大的問題是不知為何而辦,辦活動想要達成什麼樣的效果。究竟是讓更多本地居民認識東南亞文化?吸引更多東南亞地區來的移工參與活動的同時也更認識本地不同的文化?還是希望藉由活動增進不同文化群體之間有更多的接觸,促進彼此理解?又或者辦活動其實只是為了要透過「熱鬧」、「動員」的表面功夫來告訴大家第一廣場或中區舊城區已經正在「再生」、「活絡」、「復甦」了?

我相信,改善第一廣場甚至再生發展,多數市民是有高度共識的,但在執行層面上,市府卻有個最基本的問題沒有解決,也就是不做研究,這對於自稱「民調祖師爺」的林佳龍市長豈不自打嘴巴?在目前看來,並沒有看到市政府針對第一廣場進行過全盤性的統整調查研究,僅能由各局處針對第一廣場依照各自業務進行「調查」或「需求評估」後,進而發展各局處在第一廣場的相關「活動」。

舉例來說,我曾在第一廣場實際接觸過市府的勞工局人員在活動中進行所謂的問卷調查(如附件),訪問對象正是當時在第一廣場現場活動消費的移工、移民,以調查研究標準來看,這項面訪調查存在許多問題,受訪者其實在不知研究目的為何之下就要接受訪問,更談不上嚴謹的抽樣方法,尤其關鍵的是,問卷題目是在帶有文化偏見下所設計出來的。舉例來說,問卷的其中一個問題是:「您是否知道居住在台灣時對環境應保持安寧、禁止製造噪音、禁止隨地大小便,違者將被處罰?」

這樣的題目無論放在任何文化脈絡下,就是「不把人當人看」,背後的意識形態彷彿就是要告訴受訪者什麼叫做「文明」,然而這樣自以為兼顧需求調查以及政令宣導的問卷題目,究竟又「文明」了多少?我們必須告訴市政府,如果想做政令宣導,就把政令宣導做好,而不是由政府部門假借問卷調查之名,行文化歧視之實。

相對於擁有豐沛資源的政府部門在研究上的粗糙或者不作為,身處在民間社會卻又非常缺乏資源的我們,也同樣關心中區舊城以及第一廣場的發展,但我們更重視發展過程那不被看見的群體以及少數的聲音,這些群體除了東南亞地區來的移工、移民們,更包含第一廣場週邊的在地小型商家與本地社區居民。於是好民文化行動協會開始於今年3月透過網路招募25位志工參與,經由2個整天密集的工作坊培訓後,接著在4月初實際進入到第一廣場,訪調志工經歷兩個半月的訪問工作後,開始有了初步的成果產出。

訪調看見了什麼?看不見什麼?

剛進入到第一廣場訪調的志工,其實也是市民,如同許多台中市民對於第一廣場的刻板印象,直覺有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但是當這些志工們願意帶著開放的態度踏出第一步進入第一廣場,開始與人聊天、溝通、討論,在建立關係後漸漸形成愈來愈具體的問題意識,因此訪調主題也愈來愈清晰,最後的呈現觀點包含從飲食文化的觀察、勞動問題的困境與限制,以及第一廣場社區過去的歷史記憶回顧、公共與消防安全問題檢視、在地經濟發展等議題。

訪調過程中,志工們從來不敢輕易宣稱我們這項訪問調查將造成什麼樣的改變,反而透過訪查過程,讓許多訪調志工們開展更多的能量,透過訪調過程中的督導制度,志工得以適時提醒自己的不足(例如,語言上的限制),也反省如何持續透過更好的研究訪查,來發現社區裡那不被看見的問題。

此外,這次的訪調任務,並非要取代線上記者或學術工作者的專業,更重要的目的是希望嘗試將田野訪調經驗作為社會行動,使得一群帶有行動與改革意識的市民,能以另一種社會實踐方式來介入社區在確保遵守田野倫理這項最基本的要求下,訪調成果在文字的呈現上將不會有太多的學術語法,反而多是平實的書寫,以直白的方式與更多市民對話,讓文字紀錄在社群網路間發酵、討論,而未來也可能讓更多市民願意親身來到第一廣場,在看見社區破敗的同時,也反省第一廣場這社區的發展模式:是要繼續走向過去台中各期重劃區的開發老路,走向香港模式—社區生活圈就是大型商場的消費模式,或者,在地居民要走向以合作共生取代過度競爭的小型社區經濟體模式?

這樣的訪調經驗所可能帶來的效應,雖然不能取代大型的量化調查研究,但卻可能藉由個案的故事訪談,反映出結構上的政治或政策難題。而這次的訪調也只是第一波,未來還會持續進行一系列的訪調,發掘更多屬於第一廣場的在地議題。

治理者與民間社會的想像差距

第一廣場正式更名為「東協廣場」將在7月3日星期天舉行揭牌儀式,對於台中市民而言,從第一市場、第一廣場直到東協廣場,除了名稱上的更迭,人民更期待的是來自政府的實質政策對於這個老舊社區的幫助是什麼?這些年大家常愛用「翻轉」這個詞,但我們究竟翻了哪些又轉了什麼?對少數群體排擠的不義是否真的會轉為正義?而翻來覆去的政策宣示又是否只是讓人更暈頭轉向?

市長林佳龍常提到的一句話是:「彩虹之美在於多色並存,臺中之美在於多元共榮」,然而再多的華麗詞藻也無法掩飾政策執行的空洞,目前關於市政府對「東協廣場」所提出的各項政策,我認為市府在執行位置上的最大問題,即是錯把異國文化當作多元文化,因此市府各單位只能一廂情願地去想像「東南亞」,將東南亞地區的各個國家都想像成單一的「東南亞」,忽略了不同族群、國家組成的東協仍有其各自獨特的文化與歷史脈絡。

以市府勞工局預計下半年規劃舉辦的「友善國際勞工嘉年華踩街遊行活動」為例,在勞工局的活動規劃會議上,希望新移民團體能協助穿上多國服飾參與遊行,讓台灣人認識所謂「東南亞文化」,甚至希望在活動中舉辦「異國服裝表演賽」;但當場即有新移民團體提出質疑,認為被當做動物園的展演商品,拒絕參與。

既然要強調多元文化,政策決策者又豈能粗糙透過「服裝表演賽」來展示出不同文化之高下?

當我們再重新審視「第一廣場何去何從」這個問題,我認為市府與其急著清洗大樓外牆、拉皮趕著開幕揭牌儀式這些表面工作,市府能否運用半年甚至一年的時間,一方面進行普遍性的整合調查,另一方面與民間社會共同合作,開啟更多在地社區的直接商討,公部門與在地的社區居民、新移民、移工以及廣大的台中市民,經由充分的資訊揭露下,共同討論、審議對第一廣場的發展想像,經由下到上的方式,公部門決策者至少能充分瞭解經濟的發展,必須建立在避免排除少數群體為前提之下進行,而民間也得以有時間,充分進行討論、凝聚社區的共識,真正以民主審議模式由市民決定第一廣場的未來。

│作者介紹│

楊宗澧,畢業於英國艾塞克斯大學社會系碩士,現任好民文化行動協會執行長。多年來在台北的NGO倡議人權、司法改革等議題,現在跟風返鄉,想幫公民社會翻土,提倡在地社區的組織結社,希望政治從小地方開始改變起。

原文2016/08/17刊登於《報導者》

所屬好民審議院: 

好民推薦

世界公民講座 × 519白色恐怖記憶日

殖民的延續與抵抗:後殖民視角下的鄒族集體性與白色恐怖經驗(1949-1987)
時間:5/3(六) 14:00-16:00
地點:好民文化行動(台中市西區民權路53巷10號)

在戒嚴與威權統治交織的白色恐怖時期,原住民族並非僅是被忽略的歷史背景,更是深陷「內部殖民」治理的核心場域。本講座採取少見於主流白色恐怖研究的後殖民視角,以鄒族為例,探討國家如何透過語言政策、行政體系與敘事建構延續殖民秩序,並分析在壓迫中,族群集體性如何展現出韌性、重構與抵抗的能動性。
我們將從三個關鍵時期切入:1949至1954年間,鄒族領袖高一生推動「新美集體農場」,展現出部落自主治理的構想,卻遭國家以政治理由鎮壓,成為族群創傷的開端;1955至1969年間,國民黨政權推行「山地平地化」政策、設置山地黨部並推動說國語運動,系統性地削弱鄒族語言、信仰與決策體系,迫使族人從公開政治實踐轉向文化記憶的隱性保存;1970年代起,隨著社會逐步鬆動,鄒族開始於文化場域回應殖民敘事,特別是1980年代針對「吳鳳神話」的批判行動,展現深層的歷史對話與身份重建。
本講座不僅回顧鄒族在白色恐怖時期的歷史經驗,更關注原住民族如何在殖民治理邏輯未曾終結的情況下,持續反思並重構集體主體性。這段被主流歷史書寫所忽略的經驗,至今仍深刻影響鄒族的政治參與與文化實踐,也為理解台灣轉型正義提供不可或缺的關鍵視角。

本系統已提升網路傳輸加密等級,IE8及以下版本將無法支援。為維護網路交易安全性,請升級或更換至右列其他瀏覽器。